从王家园林到名家书院，再到祇园佛寺，光孝寺不仅仅是一座佛刹，还承载着羊城丰厚的历史文化，衍生出很多动人的故事。

光孝寺为岭南佛寺首刹，故旧相传“未有羊城，先有光孝”，体现了其在广州人心目的地位和古老程度。光孝寺寺名出现较晚，直到南宋才确立。就如支流密布的长江黄河一样，光孝寺事实上并非一个寺院，而更像是一个寺院群，主要源头有两个，即制旨寺、王园寺，直到北宋时期才由二寺合成一寺。

光孝寺之所以古老，最主要的是由于其前身为越王赵建德之故宅，故后来号称“王苑”或“王园”，变成寺院之后称为“制旨寺”和“王园寺”，同样是因为其早期的政治地位。魏晋南北朝时期，广州是一个海滨城市，建德园就在城西海边，其标志建筑还有一个潮亭，是观海望潮的名胜，因此后来寺院名称带有“潮亭”，后世史料又讹为“朝廷”“朝延”之类。“制旨”，后来又变为“制止”，佛教禅修的意味更加深厚了。或别称“白沙”，大约是因其地处海滨、遍地白沙而名。亦因其中后来遍植苛子树，称为苛林。

赵建德为南越明王赵婴齐之长子,其母橙氏是南越橙姓,称为“揭阳橙女”，为当地植橙世家之女，赵婴齐在建元六年（前135）前往长安当人质之前娶她为妻，生长子赵建德。后来，婴齐在长安为质子之时，又娶邯郸樛氏，生子兴。

元狩元年（前122），赵昧去世，婴齐继立为南越王，他在即位之后，没有依照惯例立其妻橙氏为王后，而是立樛氏为王后，这显然是为了讨取汉武帝的欢心，表示他不忘旧恩。子以母贵，既然樛氏为王后，其子兴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王太子。而作为长子的赵建德只被封为术阳侯，远离了权力中心，且居于王城之外。

后来南越内乱，王太后樛氏与越王主张内附，丞相吕嘉反对，双方最后矛盾激化，吕嘉杀死王太后与越王兴，另立赵建德为王，与汉室公开决裂。南越当然不是汉朝的对手，最后汉军五路南下，吕嘉和赵建德逃亡被抓，身死非命。

赵建德始终是一个悲剧人物，身为长子却不能立为太子，是第一个悲剧，被吕嘉立为越王、实为傀儡，最后受牵连而死是更大的悲剧。然而他还是留下了一个王家园林，后世成为佛刹，也算是他的一大贡献，留芳千载，亦为不幸中之大幸事了。

西汉时期佛教尚未传入，到了东汉三国时期，佛教才从陆海两路传入中国，其中广州是海路传法的中枢。吴国大将虞翻文武全才，然而生性刚直，数次得罪孙权，终于延康二年（221）被贬交州。他在交州南海，居建德园，多植萍婆、苛子，号称虞苑，亦名苛林，他虽然得罪流放，却讲学不倦，门徒数百，将虞苑变成了一个书院，也是岭南最早的文化中心。

虞翻负罪远窜，身处危地，忧国之心不改。嘉禾元年（232），听说孙权报聘辽东，他未敢直接上表，而是上书吕岱，希望能够谏阻，吕岱不报，而此事为人告发，孙权大怒，将其复贬苍梧猛陵。赤乌二年（239），他在苍梧去世，没有等到孙权的再次起用。

虞翻嘉禾元年因再次被贬而离开番禺，若是他本人舍宅为寺，最早当在此时。若是在他卒后妻子舍之，则最早是在赤乌二年（239），是年其妻子从苍梧返回江东时，路过番禺，念旧宅留之无益，便舍之为寺。

虞翻在交州十八年，无论是在南海番禺还是苍梧，都是早期佛教发达的地区。虞翻之父虞欣曾经为日南太守，与占据交趾四十余年的士燮（137-226）为同事，而虞翻又在苍梧长达七年，于此度过最后的岁月，这里不仅是士燮的故乡，还是与虞翻生年相近的牟子的老家，佛教相当发达，因此虽然史无明载，虞翻对于佛教应当是了解的。

有寺必有僧，虞苑成为寺院，其开山住持有可能是康僧会（？-280）。康僧会本为交趾人，黄武五年（226）后来到南海番禺，遇到安世高门人陈慧等人，从之习佛，规同矩合，亦与虞翻父子相识，或往来虞园，请教经术，是以学问博洽，兼通儒术，博览六经。赤乌二年（239）虞翻去世之后，康僧会年近而立，卓然成长，已经为一代高僧。虞翻妻子对之相当熟悉，故将虞园舍为佛寺，请康僧会主持。

康僧会为安世高法孙，是第三代中最为杰出的人物。安世高与广州佛教渊源很深，他自称前世便来到这里，甚至还因宿世恶缘为广州少年所杀，东汉末年因躲避战乱从洛阳来到广州时，还遇到了那位少年，追述前因，使其成为护法居士。安世高在广州停留一段时间，又到会稽，于此被人误伤入灭，然而他的大部分门人如南阳韩林、颖川皮业、会稽陈慧及安玄、严佛调等人都在广州弘法。当时虽然可能还没有正式的寺院，他们弘法居止的精舍庵堂之类应当不少。

由于当时的政府禁令，汉人不能正式出家，只有来自西域的侨民才能尊从其本土信仰出家为僧，是以安世高的很多门人只能以居士身份弘法。虞家舍宅之时，作为第二代中坚的僧人严佛调已经不在世了，年富力强的本地僧人康僧会成为开山第一代的最合适人选。

康僧会生于交趾，其父为康居国人，故以康为姓。他早年的经历十分坎坷，不仅父母双亡，而且三师皆逝，有可能是遭遇战乱，后来来到广州，师从陈慧等人，成为一代高僧。赤乌十年（247），康僧会在制旨寺已经主持八年，成绩显著，然而此时吴国京城佛教未彰，他决定东下建邺，将佛教传播到全国，便离开本寺，将其交给同门道馨。他后来在吴都建立建初寺，成为江东佛法最初寺院，由此登上了更大的历史舞台。

建德王园赋予了光孝寺显赫而高贵的政治基因，这是后来名为王园寺的前因；虞苑书院奠定了光孝寺的文化基因，后来成为中外文明融合交汇之地，是佛学、儒学、易学、医学、武学、艺学中心，这些似乎都有虞翻的影响。从王家园林到名家书院，再到祇园佛寺，光孝寺不仅仅是一座佛刹，还承载着羊城丰厚的历史文化，衍生出很多动人的故事。

文/徐文明

图/达亮、梁志芬、晓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