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“看样子你以后要成六祖啰！”

——“我现在就是祖，为什么是以后？我就是我的祖，为什么要成第六的祖？”

在惠州城西美丽的西湖上，有一座古寺，叫永福寺。传闻是宋代建筑，还有人说是唐代就兴建了，总之年代是相当的古远。寺门前临鳄湖，右为东坡放生池、神霄宫故址，人文、自然景观均称一流。但它历来有多少高僧驻锡，住持的法脉传承如何，史无记载。而儒家士大夫文人经常来寺参访、雅集、读书，有名有姓的例子却不少，明代的叶萼、叶春及、叶梦熊、杨起元等来过。今天，我们单讲一讲晚明名宦叶梦熊与永福寺神僧真空禅师的故事。

真空禅师是福建泉州人。传闻六岁时掉到井里，竟然不死，而且还能自己爬出来。父母吓得昏迷好几天，乃听从行脚和尚的劝说，把他送到庙里剃发。六岁就出家，你说他神不神？

长大后，参方游历于陕西关中、河南洛阳一带，并在终南山、南岳衡山住静最久，得遇明师，授解悟。嘉靖三十八年（1559）来惠州罗浮山，憇止于永福寺。永福寺虽在明洪武间，因栖禅、嘉祐、光孝三寺僧田的并入，规模较前大为恢廓，成为当地的一座名寺。可这时正赶上广东督学魏校“大毁寺观淫祠”，勒令僧尼还俗之事，日子恐怕不好过。真空来时，连僧衣都没有，还是庙里的一位和尚为他缝制了一件布衲裹上。他平常与人不交一言，终日打坐。有的时候在树底下一坐就是几天，有的时候在佛灯下看经书，双手一合就能入定。打坐完毕，就跟随其他僧众一起出坡劳动。暮春时节，来西湖游玩的人络绎不绝，这时真空就在路边合十默坐，身旁放一个钵盂，好心的游客把钱投进钵盂里。总之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真空不声不响，没什么稀奇，无人知道他是谁。

庙里毕竟清净，旧时读书人喜欢借住僧房，读四书五经，以博取功名。永福寺里当时也住了几位书生，其中有一个叫叶梦熊，字男兆，号华云，是归善本地的名门望族。他也很酷，生下来就与众不同，头骨隆起，双眸炯炯如电，人不能直视。少时乡里小儿一起嬉游，梦熊立帜分部伍，就像一个小元帅，无论大小孩、小小孩，都以他马首是瞻，他指向东，乌泱泱一群小鬼没有敢往西跑的。他还养了一群动物，呼鹰走狗，好不威风。十二岁开始在他父亲官邸读书，过目成诵。十六岁入府县公学，老师何维柏大奇之。

考期临近，为了专心温书，梦熊来寺，选一间僧房住下。闲暇时，他也会拜拜佛，看和尚上早课晚课，薰着香烟，听着鱼鼓，颇感惬意。一日，见一其貌不扬的老僧握着笔在寺壁间写偈语，字虽稚气，意思却微露禅机。就和他开玩笑，说：“师父，看样子你以后要成六祖啰！”老僧不屑一顾地打量这个年轻人，说：“我现在就是祖，为什么是以后？我就是我的祖，为什么要成第六的祖？”梦熊一听，嘿，好家伙！又一次，梦熊和同在寺中读书的叶萼一起散步，见真空正在练写小楷，又和他调笑道：“六祖不是不识字吗？”真空仍是不屑一顾，横平竖直，自写他的小楷。真空最喜欢出坡作务，一次在磨房舂米，梦熊、叶萼又不怀好意地问他：“祖啊，您辛苦不？”真空说：“辛苦谈不上，米还未全熟。不腰石舂舂，如何下锅煮？你们看！黄梅寺那个舂米的人就这样……就这样……”他故意做着奇怪的动作，与叶梦熊、叶萼调笑。梦熊见这和尚与其他俗僧真不一样，乃大加敬礼。真空也知道梦熊非一般人，也喜欢和他一起斗嘴，有时还偷偷变化神通，让梦熊体悟人生百年一瞬的各种祸福灾祥。这一年夏天，惠州大旱，民不聊生。当地组织祈雨活动，真空大演法术，在东山之上暑气蕴结隆盛处，诵经七日夜不辍，暴雨倾盆而下乃止。

赴省城乡试的日子到了，梦熊与真空依依不舍，洒泪而别。禅师乃从袖中抽出三锦囊相赠，并说：“日后必任军国大事，那时打开不迟。”又絮絮叨叨讲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，最后说：“几十年后，自见分晓。”真空不久也到了广州，驻锡于光孝寺，道力大显，为众僧说法，顶礼者千余人。最终又回到惠州，住西北观音山。嘉靖三十九（1560）十月初三，设醮召集弟子，说道：“是时候回西天了。”乃钻入一个自制的木龛。刚好梦熊到了，又从木龛中钻出来相见。与梦熊握别后，又钻入木龛中。端坐到夜半，木龛自燃，真空化去，得舍利无算。

其后，梦熊于嘉靖四十四年（1565）进士及第。先是历任府县地方官。万历六年（1578）推行“一条鞭法”，下令丈量全国土地，查实上报。安徽巡抚孙光祐有意逢迎，欲将山坡、湖荡一并充作耕地丈量。叶梦熊不愿作伪贪功，被孙光祐诬以“缓令”之罪，奏夺俸三月。但他不以为意，率民抗旱，诛锄盗寇，终获朝廷玺书褒奖。后帅兵浙江，抗击倭寇，安定海疆；又直驱西北，扫平鞑靼侵扰及哱拜叛乱。在战场上，梦熊发明一种轻车，可推可挽，上列枪刀，中施火器，以斫马刀与长短兵相夹前冲，后随铁骑。这种战车比戚继光的仿古偏厢制战车先进多多。梦熊又发明重炮“叶公神铳”，是晚明军事上克敌制胜的最有效兵器，对后世影响也甚大，《中国火器史》一书专门作了介绍。

梦熊一生多历宦海风波，每遇险境，总想起永福寺的日子，打开真空禅师赠给他的锦囊，看着那些秘语画符，就能得到启示，化险为夷，屡建奇勋，官至兵部尚书、南京工部尚书、太子太保。他不忘师恩，赞真空堪比明初姚广孝之流。万历二十三年（1595），梦熊未遵圣旨赴南京工部尚书任，而便道返乡，隐于西湖两年，期间“恂恂恭谨，乐赈人匮急，且倡义劝施，毫无所吝”。他决定重新遵旨赴任前夕，却突然去世，这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未解之迷。死前，梦熊还特意在府城北西湖文星塔侧，为真空禅师修建回龙寺以作纪念。大约回龙寺所在地，就是真空焚化之处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