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一解僧馋贵人施笋

话说济癫在棘宁寺，不知不觉过了两月，看看腊尽，讲主舍不得他回去，对济癫道：“你益发过了年去吧！”

济癫道：“这却使不得！长老岂不嗔怪？”逐别了讲主，竟回净慈寺来。

济癫走进方丈中，见了长老，拜道：“弟子回来了。”

长老道：“你怎不与老僧说知，竟出去了这半年？来去自专，旁人岂不笑我？”

济癫道：“弟子知罪今后再不敢了。”自此在寺中过了年，每日只在禅堂里，与众人诵诵经、念念佛，混过了两三个月。

倏忽暮春，天气晴朗，济癫忽想动起来，禀长老道：“弟子久不出门，许多朋友恐怕生疏了，今日要出去望望，特来禀知，放弟子出去走走。”

长老道：“放便放你去，但只好两三日，便要回来！”

济癫应承了，逐一迳投万松岭毛太尉府中来。

毛太尉接进去相见过，太尉道：“自从太后娘娘到你寺中，不意又是半年了，那日你弄禅机，打筋斗，我甚为你担忧，恐怕有祸，不期太后娘娘心灵性慧，倒打破了你盘中之谜，反再三的赞叹。”

济癫道：“这是我一时疯发了，有甚么禅机？感得佛天保佑，免了这场大祸，又完成了藏殿的功德，故今日特来谢谢太尉。”

太尉道：“你来得正好，今日园丁在竹园中掘得些新笋芽儿进来，我见是初出之物，将一半进上朝廷，还留一半在此，待我命庖人煮来，与你尝新，可好么？”

济癫便道：“好是好，但做和尚的，此时吃他，未免过分！”

太尉道：“笋乃素物，又非荤肴，有何过分？”

济癫道：“太尉不知！俗语说得好：‘一寸二寸官员有分，一尺二尺百姓得吃。若是和尚要吃，直待织壁。’我做和尚的，此时吃它，岂不过分？”

说得太尉笑将起来，不一时，庖人煮了笋，又烫两壶酒来排上。济癫一到口，便吃了半大碗，又是几碗酒，吃得快活，便说道：“我亏太尉高情，得以尝新！我家长老，坐在寺中，梦也还不曾梦见，我且剩几块带回去，与他吃吃，也显得太尉的人情。”

太尉道：“这是残剩的，怎好带去？”遂叫庖人又取了一碗来，用荷叶包好，付与济癫，济癫作谢回去。

刚到山门，首座问道：“你手里包儿，莫非狗肉？”

济癫道：“不是狗肉，却比狗肉更美！”因将包儿往他鼻上一塞道：“你且闻一闻看！”

首座只认做要他吃，把鼻子掩着躲开。

济癫遂一迳到方太来见长老，长老问道：“你今日为何才去便回？”

济癫道：“因毛太尉请我吃新笋，我见滋味美，因讨了一包来，请长老尝新，故此不曾耽搁。”

遂向侍者讨了一个盘子来，将荷叶包打开，把笋儿倾在盘内，托上来献与长老。

长老道：“物虽微却难得一片好心。”遂举筷吃了好些。赞道：“果然好滋味！”剩下的，就叫方丈中几个侍者分吃了。

不一时众僧得知，都来讨笋吃。

长老道：“这笋乃道济带归来请我的，只得一碗，如何分散得众人？”

众僧道：“这不干长老之事，多是济癫不知佛门规章，你既自吃了新笋，又带来请长老，难道就不该化些来请请大众？”

济癫道：“你们只轻易说个化字，殊不知化人的口，你们坐在家里，白白的就要想吃。也罢，就将这新笋为题，你们众人做得一首诗出，便苦我不着，去化两担来请你们吧。”

众僧听说做诗，俱默然不语。

长老道：“他们如何理会得来，待老僧代他们做一首吧！”

遂信口吟七言一绝道：

竹笋初生牛犊角，蕨芽初长小儿笾，

旋挑野菜炊香饭，便是江南十月天。

济癫道：“好诗！好诗！但他们要吃笋，怎么要师父做诗？今我师既代他们做了，我也推辞不得。”

因折着指头算道：“今日谅不能有，明日料还也无，挨到后日，还你们两担吧。”

长老道：“新生物，多寡有些就罢，如何论得担？”

济癫道：“包有！包有！”说罢又自玩耍去了。

到次日又到毛太尉府中，太尉问道：“你今日又来，莫非昨日的酒吃得不尽兴么？”

济癫道：“倒不为要酒吃，只因昨日承太尉赐我笋，回去与长老吃了，众僧看见，都馋哩哩要吃，再三求我来化，我看不过他们咽下唾涎，一时许了化两担与他们，故又来燥烦太尉。”

太尉笑道：“你这和尚真不晓事，一个才出土的新笋，只好掘些尝尝新，怎么论起担来？”

济癫道：“只要太尉肯舍，包管园中广有，太尉若不信，可叫园丁来问便知。”

太尉遂叫园丁来问道：“竹园里可曾又发些新笋出来？”

园丁禀道：“好叫太尉得知，昨日掘过一寸也不留，今日看时，满园中遍地密杂杂的，都攒出头来，大是怪事。”

太尉又惊又喜，便对济癫道：“今日方透芽，掘起必少，莫若养它一夜，明日还可多得些，也是你来为众僧化一场！”

济癫道：“多谢太尉，如此更好！”

太尉遂命备酒与他同饮。到晚，就留在府中歇了。

次早起身，太尉同济癫步入竹园，看那园丁，将新爆出来的笋，尽数掘起，共有五担。

济癫回寺来，众僧在山门前望见，皆大欢喜，忙来报知长老。

长老赞叹道：“济癫作用，果是不凡！”

不一时，济癫同笋到了，长老着人收了笋，取出五百文钱，酬劳了送笋的五个人，一面即命煮笋，与合寺僧人同吃了。

众僧俱各欢喜，散去不提。